“你把我儿子还给我！你对杀死我的孩子没有悔意吗？”她怒气冲冲地闯进来，所有的文武将领都停止了谈笑。
他坐在堂主的酒桌前，突然不笑了。随着他的一挥手，舞者们停止了优雅的袖子，鞠躬，拖着飘扬的长丝带依次从她身边经过。将军们也被免除了仪式。
直到这时，他才站起来，踱过去，眉头紧锁。“我说过多少次了，家事国事无关？你真让我无法专心政务。”
“政务。”她冷笑道。“你脑子里只有这个经常载歌载舞的政务。可怜儿子尸骨未寒，你却有兴趣以政务为由跑到这里寻欢作乐。”
“胡说！”他重重地甩着胡子说：“死人早就不在了，活人就像丈夫。更何况娱乐是不可避免的。你无能为力。为什么你不能理解我？”
“我胡说八道吗？你呢！要不是你胡说八道，子秀怎么会死？”说着忍不住流下了眼泪。
当他想上前擦拭时，她推开了她伸出的手，抽泣着说：“这都是你的错，你痴迷于性和沉溺于爱情，迫使的姑姑邹。否则，他怎么会反叛呢？子秀怎么会不顾自身安危把自己的马交给你，最后战死沙场？很明显你做错了。你为什么没死？把儿子还给我！”说着顺手推了过去。
“你……”他挣脱了，抬起手掌。
她怒火中烧。
“哎！”他无法忍受。他只是把所有的怒火都撒在了旁边的紫檀木精品木酒盒上，猛的一脚踢了过去。案上的青铜酒瓶滚落在地，回荡着几声清脆悦耳的响声，停了下来。
他叹了口气说：“子秀是我的大儿子。我怎么能不难过呢？这些天，你不放弃。我已经一次又一次的忍了，但是我觉得你并不是一直傲慢任性。我看你还是回你妈家去，冷静一会儿吧。”
她盯着他，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说这话。秀是他的长子，他失去了一个儿子。而她，却失去了依靠和寄托，以至于会心碎，以哭泣的方式向自己的男人寻求不合理的安慰。相比之下，他的举动更让她感到心寒。
“你真行。”她哽咽着喊了一声，转身就走。
他突然叫住了她的名字，她停了下来，心里萌发了一丝淡淡的希望，这是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感情的潜意识反馈。如果他愿意留下，她宁愿妥协。
“我会派人送你回去。等你冷静下来再来。”
“不需要。”她用可控的语气以最坚定的决心说了出来，然后她把自己抬了起来，眼泪瞬间涌了出来，肆无忌惮地蹂躏着她的脸。
他仍然派他最信任的将军率领一大队人马跟随他。当他到达时，将军送给他一份礼物。“太太平平安安地到家了，到了晚上，你就要回去向你的主人报告，免得你的主人担心。”
“你不必跟我来。我只是一个女人。我怎敢动用他的兵马？还是把他的兵马留给他吧。”
“夫人多虑了，大人对她的情意，是天地共享的。”
“既然如此，你为什么要赶我走？”这一刻，她甚至忘记了他之前所有的错误，但她却为此心烦意乱。然后她转身走进院子。
半年过去了，天气逐渐转暖。家里虽然穷，好在有父母亲人日夜陪伴，但我并不觉得难过，甚至过去失去儿子的痛苦也淡了很多。有一天，她突然意识到子秀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她的梦里了。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经常出现的男人。当她想起这件事总是让她感到难过时，她略带自责地说：“是我太任性了吗？我知道他只是想吓唬我，让我让步。但是……”
那天，黎明时分下起了小雨，中午前就放晴了。天气格外清爽。她在织布机前织着布，梭子间的线像头发一样。当他们被编织在一起时，他们就成了已婚夫妇。她不禁莞尔，自己不经意间促成了那么多的婚姻。
窗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蹄声。她很快就不听了，心里变得乱七八糟。马蹄停了下来，不一会儿，我父亲走了过来。“我的女儿，我贤惠的丈夫在这里。请做好迎接他的准备。”
她终于盼到了他，满心欢喜，可就在这时，她突然犹豫了，许多疯狂的想法冲进了她的脑海。
她还在犹豫的时候，他已经上来了，抚着她的背说：“我来了。回头看我。我们一起骑回去吧。”
她没有服从他的命令，害怕自己不顾一切跟他回去，因为她会看到那个穿着华丽的衣服，穿着锦缎，系着玉带的男人。她凝视着眼前跳动的梭子，想起了过去寂静压抑的宫殿，想起了那些漫长寒冷的夜晚。她心里清楚，他有自己的事业和梦想，也许这就是她会爱上他的原因。注定是一个放荡不羁的浪子，她不敢奢望他会为她回头，但她愿意等他，为他忍受，品味豪宅里花的惆怅芬芳，房间里空无一人的寂寞。也许有一天，当他累了，疲惫了，太阳穴花白了，他会想起那个一直守候在他身边的人。可是，渐渐地，她老去了，枯黄了，春天里花儿凋谢了，但她身边却有无数颗璀璨的星，闯入了她专属的天宇，所有的一切都被她祝福。她变得迷茫，但幸运的是，她还有一个孩子——修，她灵魂深处有一个寄托。直到有一天，为支撑她等待而生的寄托被她等待的双手击碎，她彻底孤独了。她怕自己撑不到云开的那一天，早已失去了芬芳。她提前完成了这一切，去了一个同样寒冷寂寞的地方，但她不会再有感觉了。如果她孤独的死去，他可能会为她流几滴眼泪，给她一个亡妻的牌位，一个华丽的棺材。如果他将来成为国王并称帝，他很可能会为她追封一个响亮的谥号。但是，她从来没有想要过这些东西。
她总是低着头，默默地来回穿梭。这一刻，她希望身后的男人能像一个普通的丈夫一样温柔地抱着自己，说几句贴心的安慰话，给她一份勇气，一份面对未知恐惧的决心。
来。可是他始终没有，他的高高在上，向来连回头都要唯命是从，她厌倦了，他又何必前来，大可派几个不算得力的兵士将她捆缚回去。机杼声响了许久，他终于失去了耐性，以为自己悲伤到了极点，却没能看到，正背对着他的她早已掉下泪来。他走出门外，停住脚步又道：“差不多就可以了吧！”
她抽泣几声，迅速湮没在吵杂的机杼声里。
“看来真的要诀别了。”他转身步上辇车，窗外响起一阵凌乱的马蹄声，渐渐模糊掉。
梭间细丝如发，她终于停住了手，俯在机杼上恸哭起来，“丝线本来无情，我又何必强将它们织结到一起，是我太狠心了吗？”
转眼又是一度花谢花开。
那日，她在闺房之中裁制衣裳，父亲走了进来，“女儿，曹府卞氏又遣人来了，请你前去赴宴。”
“帮我打发了吧。”
父亲点了点头，凝思片刻说道：“女儿，之前我有些事情隐瞒了你。”
她疑惑的抬起头。
父亲道：“那一日曹公临走之时曾嘱咐于我，让我寻一处好的人家将你再嫁出去。一来我没有那个胆量，二来我知道你必定也没有那个心思，便一直没有提起。”
她又低下头去，专注的绣着一朵朱红色的虞美人。
父亲又道：“还有一事，听闻曹公回府不久，便任了卞氏为正妻，我见你那段日子一蹶不振，便瞒了下了。”
沉寂片刻，她平静的答道：“知道了。”绣针分明扎进了手指，鲜血溢出来，沾到那朵虞美人上，花更加红艳了。
“那好，我这就过去回绝。”
“等等。”她抬起头来，露出一叶迷人的微笑，“请父亲帮我转达，稍候片刻，待我打理一下即刻启程。”
等在家门外的那辆辇车脚程倒快，不多时辰便到了许昌城中曹家府邸。曹府风光如旧，两丈来高的宫墙密不透风，正门前一对石雕狻猊，张牙舞爪，面目狰狞。
卞氏已经候在门外，上前作罢揖礼，笑着道：“姐姐可算回来了，快请进！”
她装作趾高气昂，径直的走进府内，把守的侍卫见了她正欲施礼问安，突然想了起来，又连忙收住了口。
卞氏快行几步，引她进了厅堂，珍馐琼浆已然备好，歌女弹唱一曲《秋风辞》。
“请姐姐入正座。”卞氏颔首又做一礼。
她推辞道：“不必了，你才是府上主位，我不过是客人罢了。”
说话间屏风后面走来一人，正是那个曾无数次让她陷在绝望与希望之间的人。
卞氏再次请她入正座。
她心想：“难怪她矫揉造作，原来只是有意迎合他罢了。”
索性坐了下去。
他坐在旁侧，盯了她几眼说道：“你清瘦了不少。”
她突然感到一丝迟来的慰藉，可是如今他的身边已是另一个人，一个矫揉造作的人，那个人始终跪坐在阶下竹席上默默的为他们执菜斟酒。她突然明白过来，那个做作的人究竟在做给谁看，还不是他，那个人读懂了他的心思，便要以他的追求为追求，以他的快乐为快乐。她遥想起从前，从未给过那个人什么好脸色，甚至当初和他一并从洛阳逃亡的时候都不曾带上那个人。那个人如今已是正室，不想却还能这般安然若素，若换成是她，定是死也不肯，她自知没有那个心性。或许那个人也没有，只不过更懂得为他而隐忍。
宴不多时，便欲告退，他挽留道：“今日天色已晚，在府中住上一夜，明日再回去吧。”
“不必了。”她淡淡的说道。
他强留不得，只好与卞氏一同相送，正撞见庭院之中嬉戏玩耍的子健，子健长高了不少，见到他们笑盈盈的过去叩首问安，“儿子见过父亲，见过母亲。”又见到她时，迟疑了片刻，才叩拜道：“儿子见过母亲。”
子健是卞氏的儿子，卞氏已经有了四个儿子。从前，她尚在府中的时候，卞氏还是一个普通的侍妾，子健也不过是庶出，甚至只能唤亲生母亲卞氏为一声“姨娘”，唤她才能叫做“母亲”。而她没有亲生的孩子，子修也不是。
临别，他道：“你若什么时候想通了，随时都可以回来。”
卞氏跟着道：“姐姐，妹妹无德无能，实在难担府上重任，还望姐姐回来主持。”
“不必了。”她轻轻一笑。
他暗自叹了口气，低声道：“那好，以后常回来吧。”
她看了他一眼，然后转头对卞氏说道：“多谢今日款待，可我是个被废放的人，夫人怎么可以常常遣人前来宴请呢！”说罢步上辇车。
颠簸一路，回到家中，已至夜幕，窗外月上枝头。她掩上闺门，点燃一支蜡烛，轻烟袅袅升起，跳动的烛光将她的身影拉得或长或短，长得像凄冷幽寒的宫夜，短得像转瞬即逝的流年。她凝视着炽焰，眼前突然闪烁起点点光芒，呜咽着说道：“女子正像蜡烛，红颜燃尽，留下来的不过是一滩泪水。”
她拾起竹篓中那件不知在做给谁的衣裳，托起那朵血染过的虞美人，露出来的一把剪刀被烛光照得斑斓。她想起从前，初嫁给他的时候，嫁妆里也有这么一把剪刀，意在“蝴蝶双飞”，那时候，他还碌碌无为，他的身边还只有她自己。他们彼此许诺，“结发为夫妻，恩爱两不疑。”不久之后，她发现自己无法生育，她痛心入骨，他不断的安慰着，甚至还要许诺此生不再纳妾。她自然知道这不过是一句慰藉的话，男人怎会嫌身边的女人太多！不过她还是被感动得体无完肤，不日便将自己的侍女刘氏强许给了他，于是才有了子修，刘氏早亡，她便将子修视为己出。
“抱歉，我始终没能为你留后。”她抚摸着那把剪刀，哀莫大于心死。
“夫妻之间是该恭敬的相待如宾，还是要真实的流露情感？”
月亮升得更高了，照进屋子里，将她手中的剪刀照得泛发出金属的冷寒之光，那是冰与火之间的碰撞。
许久，她流泪说道：“谁把蜡烛熄了？”
